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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云港走出去的文学艺术家(2)— 作家•周庆荣

基本资料

周庆荣,1963年出生于苏北响水。1981年就读于苏州大学外文系,1985年起在连云港一家高校任教8年。1993年考入北京大学国政系国际文化交流专业,在北京工作至今。1984年开始诗歌写作,出版的散文诗集有《爱是一棵月亮树》(1990)、《飞不走的蝴蝶》(1992)、《爱是一棵月亮树》(合集,2000)、《风景般的岁月》(2004)、《周庆荣散文诗选》(2006)、《我们》(中英文典藏版,2010)、《有理想的人》(2011)、《预言》(2014)、《有远方的人》(2014)。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我们-北土城散文诗群”主要发起人,《大诗歌》主编、《星星.散文诗》名誉主编、《诗潮》编委、首都师范大学中国诗歌研究中心兼职研究员。获2014年度《诗潮》诗歌金奖、《芳草》第四届汉语诗歌双年奖。

作品简介

内容简介:

继广获好评的散文诗集《有理想的人》之后,著名诗人周庆荣最新散文诗集《有远方的人》再次惊艳亮相。2014年7月由春风文艺出版社出版发行。

《有远方的人》由111首散文诗力作和百余则散文诗创作思考微论组成。谢冕先生在序言中高度赞誉:周庆荣“是当今中国痴迷于散文诗这一广大群体中非常突出的一位,也许竟是群体中最痴迷者之一。他为散文诗的创作、研究和出版贡献了他的全部热情。他对于这一文体的发展倾注了全部的心力。较之其他文体,散文诗是他的最爱。他通过他的创作创造性地呈现了这一文体的固有属性和特质。他的写作相当完美地凸显了散文诗总体上的柔美、清丽、淡远的传统风格。他以语言的精湛和睿智、以及优美而又富于哲理的内在精神的表达而在业界享有盛誉。”周庆荣这部诗集一扫当代诗坛平庸、暗昧之气,与现实他递上肩膀以及悲悯和关怀,与远方他递上心灵以及梦想和热爱。在我们孤独、疲惫甚至心灰意冷时,《有远方的人》给予我们温润和善美、梦想与热爱、思考与胸怀,让我们脚踏大地,把目光投向远方。

作品欣赏

 

 

《诗魂》戴卫

 

 

 

 

诗魂——大地上空的剧场

   ——观戴卫巨幅国画《诗魂》(注)

 

 

 

 

 

第一幕:孔丘走向诗

 

 

【布景:一马一车,云梦山、淇河水,蒹葭。人物:孔丘】

 

 

到了秋天,芦荻花就不再说话。

头发苍白了,岁月如果寻根,春天薄雾里的佳人,她在河之洲。

我期待世界向每一个人敬礼,当王道腼腆,我看到诸侯在各自表演。人心不古之后,礼乐崩坏。

我们是否应该记住自己的出处?

风来了,云要动;月明时星要稀,黑暗黑到无奈,天应该亮,我提醒天下这就是规律。

而地盘的意识越来越浓,一车一马,我要看山看水看天下。这时,鹿还在山林,中原的土地上,夏天,八哥在给麦子催熟,秋天,棉花收藏着未来增值巨大的温暖。

尽管保守与二千年后的左无关,我承认自己没能找到知音。谁能想到一个过早被人称为夫子的人,他有一颗浪漫的心?

站在泰山之顶,让天下小。

我游云梦泽,仿佛看到百年后的文治武功。预言留给叹息,我听到平凡的人们正在把日常的话语说得神圣。灰尘多的时候,诗开始重要。

粟米批评硕鼠,树木反抗斧头。君子想念淑女,庙堂被布衣孤立。巧言毁德时分,或许,诗是最好的真理。

一首又一首诗,万里江山,三百种抒情。

论语是沉闷的,诗经不妨活跃。

 

 

 

第二幕:屈原——一个节日的理由

 

 

【布景:漫漫楚国路,汨罗江,水草。鼙鼓、长戟。人物:屈原】

 

 

我带着使命而来,舞台是告别之前的真实。我听到夫子的叹息,他离去,在法家一股独大的环境,仁独自寂寞。

【孔丘:此刻站在舞台的这个人,注定壮志难酬。他创作悲剧,然后成为土地上一个节日的理由。】

我的王,官袍已经叠得整齐。

艾香在书案上袅袅诉说,说形势的严峻,说我们的土地不久就会被改变姓名。

美人兮,在江之畔。

狼烟四起与我无关,我要远行。我的路漫漫无终,清醒的人,你们愿意与我一起求索?求人间正道披着人心的光芒,求黑云压城时吹来一阵有力量的风。

是的,我要永远求索。谗人在市井热闹,名士借酒浇愁。

人群啊,是时候了,你们要警惕。一只鹰正从北方的山梁飞来,你们虽然活着,我掩涕无言。你们是鹰眼中的腐肉,我要远行,像流水一样永生。

汨罗江,你是我长租的客栈。

水草如花,我是花瓣上的鱼。

鱼的泪是整条江的水,挽歌不呜咽,挽歌只行吟。

再见了,我的知己。

再见了,我的王。

再见了,我的敌人。

我睡在安静的河床,我的敌人庆祝一个节日的诞生。多年后,一场大火烧了敌人的城,那时,好人也会过节。

怀念我的人,在宣纸上写下节日的名字:端午。艾草插在屋檐,它是我苦苦的心。

 

 

 

 

《诗魂》细节图

 

 

第三幕:李太白的心长成了诗魂

 

 

【布景:蜀道画面然后切换到京都长安,华清池、贵妃出浴,如洗的月光下太白与自己的影子对饮。人物:李太白】

 

 

千年,弹指一挥间。

现在,我是舞台的主角。屈子的脚印如同沉睡的路,他没能写好天下文章。醉在汨罗江,酒是不尽的水。

未来的人们把浪漫主义赋予我,在红墙之内,我看到无数影子被拍打在窗纸上,图案的外面是欢乐,苦痛的内涵关在屋内。

美人舞袖,我喜欢三月桃花。

浪漫主义的人,心里能把皇帝的贵妃看成我自己的妾。我不要江山,我只赞美。当诗遭遇深刻的现实主义,我的灵魂直挂云帆,所有的光荣到了沧海不过是一望无际的空。

我把一个男人心底的欲望留给了霓裳羽衣曲,诗如果美,抒情的对象属于怎样的立场,我忽视。

动荡的年代,诗人何为?我知道安禄山也想有所作为,诗人遇到流氓,应该怎样?

来,我们一起喝酒。五花马,换酒;千金裘,换酒。浩然兄离我很远,王维就在城中,但是我不和他喝酒。我举杯邀月,酒后,乡愁激动。

像后人叙述的那样,公元八世纪中叶,我四处游荡。我的诗远离了爱情,我抽刀断水,我仰天大笑,我是诗人,天上流星飞过,我是追逐流星的神仙。

时间多久也没关系,距离再远也没关系。

那些继续写诗的人,你们忘记了我周围的细节。你们一代一代地活,你们是我的墓志铭。

铭文一:这是一个逼急了也能战斗的诗人,他说“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

铭文二:这是一个有未来的诗人,他义无反顾,请众人一起记住“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第四幕:王维——繁华落尽我更静

 

 

【布景:长安。终南山、新雨;幽篁。人物:王维】

 

 

一些举止故作魏晋风度的人,他们误判了诗人。

庙堂高深莫测,市井车水马龙。我脚步沉稳,升起的太阳替我安排每一天的内容,夜晚,帝都的府第悬挂灯笼,我观察灯笼上面的天空,星星冷峻。茶一盏,香一炉,宣纸上画出遥远的山水。

我在热闹中行走,控制着灵魂深处的飞扬。让一个诗人去平衡世道与人心,心累否?

太白与我几无私交,但我亦想仰天大笑出门去,不做蓬蒿,做一片竹林旁房庐的主人。

浩然兄,到终南山来。

新雨访问空山,雨停后,明月就满足了我们的期待。林梢的鸟语省略复杂的人话,小鸟不擅权,它们只自由地飞。

人生如果可以有悔,我就悔自己在帝都留下。

与气节无关,我只想到是另一次就业。

我的心在远方。

感谢诗歌,它让我没有死于非命。

对真朋友的远行,我比以往更加孤独。

再喝一杯,故人站在原地,远方环境陌生。

心空了,我画竹。然后画我,我在幽篁独坐。

幽幽我心,石上清泉。

身份被动,我写诗,诗是我唯一主动说出的话。

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才,活着就是一切。

而当别人的一切为了热闹,我沐浴更衣,远离尘嚣。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一曲终,如同人生的句号。

 

 

 

《诗魂》细节图

 

 

 

第五幕:陈子昂:我登幽州台

 

 

【布景:古琴,幽州台。奸人段简的画像。人物:陈子昂】

 

 

我也是一个会拿剑的文人。

剑锈蚀之后,我读书。

前朝的文章如同化妆的女人,我想洗尽铅华。

后生可畏呀,我来到这个舞台时,太白和摩诘刚刚离去。他们比我晚生六十载,他们的文章才是我此刻的梦想。

我的大主人是一位女陛下,我没有写爱情,只写怎样才能让祖国更好。

祖国的处境波澜起伏,天下太平一定是最好的文章。

我无法主笔,宵小之徒鸡犬升天。

烽火狼烟,人脸选择面具。

是在这个时候,我登上幽州台。我以自己为中心,前面的古人都进入地下,很少有人再提起他们的名字。后面的人依然在观望,他们不来。我不敢想象即使他们来到我身旁,他们愿意握我的手?

天地悠悠,谁在流泪?

硬朗的风吹起浮尘,视线被迷惑。

胭脂糟蹋了好文章,我要直来直去地说话。说辽阔说得豪情万丈,说小人说得人家杀机心起。

不要轻信故乡的人。

一方水土也会养出不一样的人。

我的目光向前,小人段简在我的身后。

看不见的箭未来依然会有,比如五百年后这个舞台上的岳飞,他是黑暗中的一点光,一点光沦陷在黑暗的庞大里,生与死,都是囚徒。

在幽州台,我最后一次流泪。

我的对手不写诗,他们只写利益。

我不想战胜利益的法律,黑暗垄断了我,我就在黑暗中继续写诗。

 

 

 

第六幕:杜子美:

我徒然地看着自己的屋顶被风吹破

 

 

【布景:长安,饿殍;泰山之顶,流动的长江,杜甫草堂。人物:杜甫】

 

 

请记住我深刻的皱纹。

那辉煌的记忆和国破的岁月,我用最初的行走尊重

每一处山河。我知道任何产生英雄的时代,人们要做好颠沛的准备。

我在皱纹出现之前,一心豪迈。

在泰山的高处,我怀念千年前的孔丘,我一边思考他的理想,一边望着远方小下去的山峦。

因为对事物的清醒,我呼唤春雨在该来时来。说到春雨,它行事低调,草木证明着土地深处的生命,伟大的态度从来不喧闹。

我向春雨学习,热爱日子的重复。时光的内容如同往常,山在山那里,人在平静的人间。

像许多人一样,我用漂泊证明自己的勇气。

颠沛流离的人,未来一直会有。他们有一颗勇敢的心,我就是这样在长安的街头勇敢着。我以在场的方式对待世界,一生没有学会逃避。

饱读诗书的人,你不选择济世,难道只介意自己的伤悲?原谅我,我的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我目光敏感,细节生动在我柔软的心田。

鼙鼓响,国有殇。

我亲切的土地,成为敌人的战场。

我无法告诉历史,一种动荡一定有一种原因。

比如,我看到朱门的酒肉,比如我还看到路旁冻死的人。上天给了我清醒的批判现实主义的能力,我以正义执法。地面上的吏,以国家的名义伤害了多少人的心?你们不要跟我提石壕,那个老妪仿佛天下人共同的母亲,我的泪水流给她。

太白说:举杯消愁愁更愁。

我是有乡愁的人,但我已经无法报告我的消息。

柴火可以做饭,烽火却煮沸宿命的野心。

我终于没能原地厮守,我是一个被行走的诗人。

草缮的屋顶,那是温暖的家哟。

回忆自己的抗争,我没有赢得与风的战斗。风掠走了家的铠甲,我冷,但我想到更冷的人。

我的同胞,我希望我们都有正常的体温。

天气如果冷,我们一起互相取暖。无边落木萧萧下,生命的背景正在肃杀,我该如何去爱这个世界?

花溅泪,鸟惊心。

诗人,谜一样地告别。

 

 

 

 

周庆荣与戴卫合影

 

 

 

第七幕:

柳宗元:天气冷了,我寒江独钓

 

 

【布景:长安,永州,柳州;披雪的江。人物:柳宗元】

 

 

他们都已经走远了。

一直冷峻的现实与一直热烈的心,与前辈的诗人相同,我首先要求自己对事物有用。

我在字典里给宦官打X,这些人眼里没有下面,他们在上面活跃。

局面的锁孔锈了,事件堆积。我寻找智慧的钥匙,但是我不是开锁的人。

永州有一条江。

社会如水,我呼唤河床。

故作镇静地走在岸边,我随时光行走。

尽管他们给了我冬天,我还是不能辜负。

叶子落尽,树干是土地上的骨头。鸟去了暖处,我坐等一场雪。

雪平均了世道的差异,官道与野径终于没有了区别。

天地大美。我放下文字,拿起长竿,在寒江独钓。

钓出温暖,然后,苍茫大地不再冷酷。

浮华的话语岂能立言?文章千古事,所述不能空。

谁知道握笔的手,握着的却是一声叹息?

时间的括弧里记录着:永贞。我希望一切庄稼能够自由生长,这个阶段,忍耐,是唯一的发言。

姓柳的人,一身去国六千里。柳州,总结了我最后的存在。

其后,捕蛇者说着现实。

岭树重重,隔断千里目光。江水弯弯,仿佛我百转回肠。

 

 

 

第八幕:

李煜:江山就是一首诗

 

 

 

【布景:金陵、汴梁、洛阳。西楼、如钩的月。一江春水。人物:李煜】

 

 

我早就感觉到江北传来的寒意。

马蹄踏霜,地面铺满刀的锋芒。一颗帝王的心,是否不该轻易地抒情?

草木上的露水,像我的人民善良的眼睛。

烟花三月,柳丝摇曳自由。玄武湖平静,我多想用柔软的诗行,为大地写下和平?

我隐忍着帝王的尊严,勇士的心含蓄。人民春天扶犁播种,油菜花开得江南欣欣向荣。

这是我的江山愿景。

美人不是帝王的专利,她们只激发人性的真实。

站在这个舞台,我想表达寻常人那样的爱。

危机时刻都有。我干脆登上西楼,如钩的月钩住梧桐树上的寂寞,我是梧桐树下人。

都说诗歌伟大,它终究没能代替千军万马。

杜工部说:国破山河在, 城春草木深。

旧时皇宫,此时乡愁。

我是汴梁一客。洛阳城里观牡丹,花瓣残,任凭流水载走往事,故国不堪回首。

赵宋专制了我,我的诗回荡在三千里地山河。就误一回国吧,未来琴弦悠悠,那是我的歌谣。

葬我的人,请在我的墓前种下一棵松。

青松挺拔,像二百年后来到舞台的岳飞。

英雄写诗,诗歌悲壮?还是人悲壮?

小楼昨夜又东风,菊花残,寒雁高飞人不还。

 

 

 

 

 

第九幕:

苏东坡:人生应该从此无恨

 

 

【布景:汴梁、杭州、西湖,一轮明月,赤壁。人物:苏轼】

 

 

告诉你们,一切存在应该呆在原处。

修辞损害了世界的信心,即使进步的格律也会怠慢语言的生动。

语言一旦解放,本质就会自由。

给当下惯例加一些任性,给已经出现的自由加一些沉重,语言在这里,思想却到了远方。

我眼中的词存活在日常里,蹉跎或者苦难,在哪里安身就在哪里表达。我并非顽固地恋旧,只是我把任何新的变化放在规律里。相信一朵莲,它不会开放成仙人掌。

对与错无非是人间的浅唱低吟,谁能给真相命名?我歌唱背景,是为了我们继续前行时一切不至于面目皆非。天空的雷声总是响在我身后,我于是行色匆匆。大江一定东去,你如果不想平凡,就在往事中怀念千古风流。小乔长大,公瑾走远,我来到赤壁。

一些人被身外的事侵略,幸福变成有条件的感受。大雪落在中原,生命升华时,仿佛飞鸿踏雪。比如西施离开西湖多年,我却要刨根究底,污泥不能影响荷花的出生,上面纯洁,下面也要简单。

我再次远行的时候,是因为太阳的呼唤。

南国的温度似乎为人性体检,辉煌留给曾经,每一个今天都是最好的。写字先写从容,惆怅虽然难免,我们一起把酒,问青天问出豪迈,

至于坎坷,让一杯酒来说话。

我徘徊在月色下的苏堤,艳词走远,月光的颜色如同我处事的哲学。颠沛可以,绝望不行。

当我老了,请吹奏丝竹,放下一切抱负,版图上的奋斗已经平静。我一生如水,我是我自己河床。

那些懂我的人,千里婵娟,于大地的深处。

 

 

 

第十幕:

李清照:我仰头,英雄在何处

 

 

【布景:汴梁、青州、杭州,梧桐、细雨。人物:李清照】

 

 

剧目一幕接着一幕。

我窗侧独坐,安静的观众内心柔软。我看黄昏,听黄昏的细雨在蕉叶上弹奏。

该我出场时,诗词俨然成为精神。

我多想一直依靠着夫君的肩膀,风雷动我不动,旌旗飞我安详在花畔,如蝶。

不恻的人生需要我独自漂泊,秩序和礼教笼罩四野,秋风秋雨俘虏了江南的芬芳,一个女子的骨头一边行走一边开花。

错误的爱需要多少诗篇才能存放?

若要描绘一个人杰,先从苦难中独立。举九万里风鹏,吹尽天空愁云。英雄何处?

这个舞台,该来的已经来过。他们留下时间的档案,档案记录着他们的气质。我们就是这样升起在空中,大地上重复又一番真实。

星光闪耀之后,人间畅所欲言。

满壶欲望,心事化做一杯残酒。

是否窗明几净永远不敌灰尘?请不要责备我走向婉约,人世沧桑之后,我感叹真情已如瘦月。虽然太阳依旧是我心脏的温度,但我的双目经常挂着泪水。

更哪堪国破故乡远,一伤离别,诗句变软。

谁会是那个手提长枪的人?

他把故乡还给我,我不再写诗,我做他的美人。

 

 

 

 

   第十一幕:

岳飞——我依然想收拾旧山河

 

 

【布景:书法:精忠报国、燕云十六州地图,临安、风波亭、岳王庙】

 

 

一个敢于战斗的人,要在这里写几首诗。

犁片翻开新土之后,麦子、稻谷就自然生长。桂花秋天里开放,月下丝竹声温和柔软。农耕概念下的人们,热爱和平如同热爱自己的庄稼。

当战马发挥作用,危机出现,有多少战士从农田里走出?

当敌人杀向我们,我们不能让他们看到我们的背。

平静的环境里,每个人都是英雄。

我生活的年代,土地被改了姓名,庄稼喂养着他们,他们把箭射向我们的人群。

战场是英雄的起点。

英雄,一生敢于对决。

好山好水今后慢慢再看,功名委于尘土,我走一条战士的路,向北八千里,风云下旗帜漫卷豪情。

事情发生在我们这一代,只需要血肉与意志,我们不把指责、遗憾留给后面的人,留下的应该是牛羊与鲜花。这是我对待未来的态度。

原谅我,没有全面地考虑战争的类型。

比如王道,比如人心。

比如在忠诚之外,一直存在背叛。

一些人在敌人那里积蓄着财富,一些人把孩子交给了敌人的江山。一些人用我们的银子换取敌人变质的牛奶和羸弱的马匹,一些人干脆在黑暗中放箭。

心事付给瑶琴,弦断缺知音。

假如我重新活过,我不写诗。我写论文。论不平衡的外交与和平,论政治与发展,论辉煌的梦想与可能遭遇的不同仇敌忾。

将来的时间里,我确实成为壮志未酬的英雄。

英雄一去,不再回来。

风波亭,潇潇雨歇。最后一杯酒,最后一次北望,英雄,从此在西湖畔沉默。

杜鹃泣血,啼鸣的声音是《满江红》?

 

 

 

画外音:

 

 

 

《诗魂》画中部分古印文,仿佛观众的声音。无声,但刻在石头上,气质坚硬,极符合剧末画外之音。

古印一:路漫漫其修远兮

古印二:人爱名与利我爱水与山

古印三:千里之路不可扶以绳

古印四:但开风气不为师

古印五:长风破浪会有时 直挂云帆济沧海

古印六:醉倒落花前天地为念枝

古印七:愿读人间未见书

古印八:人不去恶意亦不得道

古印九: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

古印十:第一功名只赏诗

古印十一:沧海日赤城霞峨眉雪巫峡云洞庭月彭蠡烟潇湘雨广凌涛庐山瀑布合宇宙奇观绘吾斋壁少陵诗摩诘画左传文马迁史南华经右军贴薛涛笺相如赋屈子离骚收古今绝艺置我山窗

 

 

 

【风把远处的云推过来,闭合了舞台,掩去了星星。人间词话从人间的真实来,现在,人间沉睡。下一阵风何时出现?乌云离开,星月再现。】

 

 

[剧终]

注:《诗魂》是著名画家戴卫先生七十二岁时所完成的巨幅国画。画中十七个人物,其中包括十一位具体的古代诗人。画中书写了十一个诗歌名句,他从自己收藏的近两千方古印中选择了七十七方,加盖在画面上,使诗书画印相得益彰。他独到的以书入画的艺术表现力兼之以古喻今的哲理意蕴,让观者心灵震撼。

名家寄语

 

 

 

 

似乎有那么一段时间了,人们开始关注“散文诗”。新文学诞生以来,这种文体一直被赋予了一个奇怪的属性,要么是作为“诗歌里特殊的一类”,是“用散文体写成的诗”,要么是作为“散文里比较靠近诗歌”的一种,总之它在我们这里被单独地拎出来,搁置在“诗歌”与“散文”之间,成为一个暧昧的、边缘的、兼有两种属性的东西。但这本身并没有使它左右逢源,相反让它有了无处归属、无法归类的尴尬。

 

但问题还不止于此,“散文诗”这种概念和说法里,可能还包含了某种隐秘的来自无意识的轻视。说白了,有人会将之理解为一种有“过度修辞嫌疑”的“花边文学”。当年鲁迅先生的反讽与自嘲,似乎是不无背景和理由的。之所以会这样,归根结底是因为散文诗的写作与其它文类的成就相比,确乎有发育不太充分的一面,或者至少其历史是不连贯的——在《野草》那样辉煌的开创之后,出现了长久的断档。散文诗之所以没能孕育生长为一种伟大的文体,原因固多,但实际上任何一种文类的显赫与否,归根结底恰在于是否出现了伟大的作家——就像因为荷马和但丁,史诗成为了一种伟大的文体,因为莎士比亚和莫里哀,戏剧成为了近五百年中再度复兴的伟大形式一样,只有伟大的创造与杰出的文本,才能确立一个文类的地位。如果没有屈原,“骚体”作为一种长句式的抒情诗在两千年前能否成立,便是十分可疑的,因为那个年代只流行《诗经》中那种简朴的修辞和短促的句子,因为有了屈原,骚体这种华美的、抒情的、繁缛富丽的、大体量和长句式的写作,才被确立。

 

从这个意义上说,当代散文诗之所以一直处于被忽视和被压抑的处境,或许就是因为缺少特别强大的、能够确立这个文类的作家和诗人。因为更多时候,写作者只是注意到了它在语言、修辞与体式上的特殊性,而并没有将其当作一种“真正的诗歌”来对待。可是对于真正的诗人来说,无论是史诗体、诗剧体、散文诗,还是其它的诗歌形式,都无疑地属于诗而不是别的。中国古代的诗歌在抄录或印刷的方式上都不是“分行排列”的,赋体和后来的骈文更不会分行,还有句式和押韵都不那么严苛的乐府和民歌,它们在文体上又应该如何归类?当代诗人中,海子就较多地尝试过诗剧的形式,第三代诗人中的钟鸣、李亚伟等都使用过散文体,西川自九十年代以来一直多用不严格分行的“准散文体”,但他们的作品无疑地都应该是属于“诗”。

 

然而,哪些诗人是“散文诗人”呢?上述诗人的作品能不能称为是“散文诗”呢?假如他们自己声称,自然没有问题,但假定他们不愿意这样认定——比如西川可能从来都没有承认过他的作品是散文诗,那么还是很难界定。所以,从根本上说,当代散文诗要想改变一直被人们当做一种“准文体”的命运,不再被当作“修辞游戏”,其实就是在等待杰出的写作者,等待他们用无可置疑的作品,来奠定其无可替代的地位。

 

在这样的背景下,我读到了周庆荣的诗歌,他不止认真地承认自己的作品是属于“散文诗”,而且大张旗鼓地倡导散文诗,从文体上不遗余力地推助散文诗。从他的作品中,我感到了一种抱负,一种久违的力量,一种思想的厚度,一种气度与襟怀的宽广,还有语言的强度与质地……总之我看到了一种对于散文诗和诗人周庆荣而言对等而共在的机遇,他们之间会互相成就的可能。同时,读这些作品我也想到了一句话,一句化用自昆德拉的话——他曾说“发现能够发现的一切,乃是小说唯一的道德”,现在我尝试这样套用,“关怀能够关怀的一切,乃是诗歌唯一的使命”。庆荣的诗歌确乎具有了这样的高度,我们没有办法不给予认真的对待。

 

 

我想首先尝试谈一谈周庆荣诗歌中的“自我”,即他的“主体想象”或“自我设定”的问题,这很重要,因为自我的设定对于写作的动机与格局而言,常具有绝对性的意义。我读周庆荣作品的时候,时常会觉得他特别的强大,这样一个强大的主体对于写作而言当然是重要的,有时候又是很危险的。这个问题很复杂,让我尝试着将它梳理一下。

 

在当代诗歌写作中,诗人主体的身份设定经历了十分漫长的变化,我们时常会看到这样的现象,假如主体是比较渺小的,他容易把诗写得非常有意思——当然诗人是“假扮”各种角色,有人喜欢扮演渺小的角色,喜欢关注蚂蚁,关注微观世界,关注小的存在,关注弱小的生命;有的诗人就关注宏大的、形而上的事物,比如说海子。我以为海子一生作为诗人,在潜意识里他一直是一个王,一个王者。他的诗论里面也不断地提到诗歌的王、王子,还有一些是英雄,等等。他对诗人做了不同的理解、不同的区分和不同的定义,他自己的镜像即他给自己的一个定位,就是一个王,所以他才写了很多巨大的长诗。长诗的空间想象和时间想象都是巨大的,以此确立了他作为一个诗歌之王、语言之王的地位。当然有时候他也很抒情、很娇小,但是我们看他的长诗,看他的一些代表性的抒情诗,比如说《祖国或以梦为马》这样的诗,你没办法不服气,你就会觉得他就是个王——“万人都要从我的刀口走过,去建筑祖国的语言。万人都要将此火熄灭,而我独自一人将此火高高举起,我藉此火度过一生的茫茫黑夜。”像这样的一些句子不是谁都能够写出来的,绝对须要有巨大的自我想象,是语言王国中的一位君临者。自然,王者如果成功了,会写出伟大的诗,如果失败了,就会被认为是一个自大狂。海子当然是成功了,他也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包括牺牲:牺牲自己的肉体,成全自己的语言,把自己的诗呈上神圣的祭坛,由此他真正成为了一位无可争议的诗歌之王。这样的范例是很少的,更多的是顾城式的、长不大的、撒娇的那种自我形象,有的是以职业的知识分子或者智者来建构自我的形象。现在的写作里面比较正面的是建构一个知识分子的自我,就是一个智者的自我。还有一些往大处说是建构一个“共工式”的、文化反抗式的英雄,往小处说是一些破坏者、一些坏小子的自我形象。至少在年轻的时候当一回坏小子还是很潇洒、很有意思的。

 

现在的诗歌写作如果从主体建构的角度讲,是很丰富很多元的。但是在语言当中试图把自己建构成一个智者、兼一位侠客、兼一位王者,同时又能够通过修养使自己达到平静、达到宽容、达到一位仁者的胸襟和抱负的诗人却不多。我从周庆荣的诗歌里读出了他的一个近似的自我建构,这个建构非常丰富。如同我在开始引述的昆德拉的说法所生发的观点,我认为好的诗歌就是关怀能够关怀的一切的作品,这既是写作的过程,也是诗人主体建构完成的一个过程。

 

周庆荣的诗歌里包含了诸多方面,我有时候看到他是一位“堂·吉诃德”,一位对着风车作战的骑士,一个狂人、疯子,如果我们从中国自己的传统看,他又可以说是一位侠客。侠客也好,骑士也好,他都是要想成为英雄。英雄是需要较量的对手的,但是在语言王国当中,往往这样的对手并不存在,就像鲁迅《野草》中的那个思考着形象是一样的。即使存在也是在某些情况下一闪即逝,所以这个战斗永远是不对称的。这个时候主体越是强大越是显得荒诞,诗意也是从这个强大而荒诞中诞生的。因此在庆荣的诗歌中,我们会读到这样的句子:“长矛刺向空中”。这就是堂吉诃德的形象。因为如果长矛刺向具体的人,那个主体肯定不是堂吉诃德。“谁能记住刹那间空气的伤痕?”这就是哲人和诗人的重合了。“长矛刺向空气”,这才是诗人的使命,在庆荣的诗歌当中,我感觉他非常准确地找到了诗人的感觉和诗人的位置。“有无数愿望,有时虚晃一下,其实你根本不知道怎样出击。是敌人自己在路边委顿、倒下,一个接着一个。”这个敌人是不需要战斗的,他自然就会倒下,我认为这也是诗歌从堂吉诃德的精神世界当中的必然的诞生。

 

上述大约是周庆荣主体建构的一个侧面,他的另一个侧面,是让我们又看到一个仁者的修炼——他希望自己成为一个虚怀若谷的仁者。确实,智者常常是很挑剔的、苛刻的,庆荣更多的时候是一个智者,但一个智者通常很难成为一个王者,因为智者必为仁者所用,诸葛亮是一位智者,但他只能为刘备所用;刘备论聪明肯定没有诸葛亮聪明,仁者不会比智者更聪明,但仁者的特点在于包容,他能够虚怀若谷地包容一切、宽容一切。如果诗人想成为一个王者,我以为这是一个必要的素质。所以在庆荣诗歌里我读到“万籁俱寂之时,我在山谷孑立,我选择这样的黑夜,努力学着成为山谷。我尽可能地容纳一切,不是我虚怀若谷,而是我是山谷。”这样的句子里,我们可以看出他的作为仁者的高傲和霸气。

 

从主体形象的角度看,庆荣的诗歌中更多的时候出现的是一位巡游山河大地、穿越历史、驾临一切哲学处境的形象——你也可以认为是一位自大狂,但是我认为,他恰如其分地在语言当中找到自己的位置,这就足以确立他的地位。

 

《数字中国史》可以看做他的代表性作品。“一千年的战争为了分开,一千年的战争为了统一。一千年里似分又似合,二千年勉强的庙宇下,不同的旗帜挥舞,各自念经。就算一千年严丝合缝,也被黑夜占用五百。”他用了这样一个数学的模型,就彻底地颠覆、重新解读、重新归纳了所谓的文明史。我们这个五千年的文明史,其中全部的光明和黑暗,全部的罪孽和苦难,全部的辉煌与渺小,一切人生的悲欢离合,历史所能包含的一切,都在这首诗中彰显出来。它真实地体现了诗人巨大的时间和空间感,其概括的观察距离和时空维度的设定。如果没有足够大的时空坐标,足够大的自我想象,这样审判性的、总结性的、粉碎性的和归纳性的结论——最后形成为真理性的表述,是很难生成的。

 

 

接下来我想谈谈语言的问题。我经常在想,散文诗的语言和我们通常所看到的诗的语言之间的差别在哪里。它——散文诗的语言更“水”吗?它更具体吗?或者说它不那么严格要求体式和韵律吗?但是这样的设定一定是矮化了散文诗。所以我认为真正的散文诗写作的语言状态,应该是尼采式的,克尔凯戈尔式的,应该是鲁迅式的。如果达不到这样一个地步,它便有可能会落入到过度修辞的陷阱,就有沦落为“花边文学”的危险。但是如果能使语言保有哲学的品质与处境,能够保有晦暗性与启示性的统一,则意味着在语言方面抵达了真理性和晦暗性的统一之境。也就是说,它一方面是不容置疑的、能够自我诠释的——上帝的话语是不需要诠释的,诠释是俗人的事情,即我自言说,如同“上帝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这样的语言是真理性的、不容置疑,无须争辩的,但是这样的语言不是谁都能够说出来的。这样的语言能够成为宗教的语言、成为哲学的语言,但我认为还不是诗的语言。诗的语言必须具有黑暗性、晦暗性、不可诠释性,以及在表达的同时完成对表达的反对、质疑或者是颠覆,因为它不需要确切,或者说不需要完成性的、终极的修辞,它恰恰是反修辞、反表达的。这是它的黑暗性、启示性所在,诗意与诗性之所在。

 

我对庆荣的散文诗保有认同与热爱,与他语言的魔力有关。他的散文诗语言的确达到了真理性与晦暗性的某种混合,甚至是统一,在某些情况下是混合,更多的时候是统一。简单地举出一些例子,比如说《沉默的砖头》、《一只蚂蚁巡游一截钢管》等,这些篇章它们的表意肯定是非常明确的,我们能够明确无误地知道他要说什么,但是如果我能够完全说出他要说什么又是很难的。这就是说,他的诗歌里面有很多不可言说的东西。语言本身的魔力必须来源于它的深渊指向与黑暗指向,如果没有这一点,那就不是足够迷人的。而周庆荣的诗歌语言我认为是足够迷人的,不是说他的每一首都达到这样的境地,而是说他近些年来的写作越来越臻于这样的境地。如果说我们要给它一个定义的话,那就是“预言”,也就是他这部诗集的名字《预言》。预言性一定是真理性和晦暗性的统一,即他不会完全地告诉你说的是什么——如同“诺查丹玛斯的预言”,它不会明确地告诉你2012年将发生什么、2016年将发生什么,但他会用晦暗不明的、似是而非的、诗一般的句子告诉你有可能会发生事情,当你经历了以后,你会觉得该重合的一定是重合,该区分的一定是区分,你会有如神临场的感觉。这也是一个解释学的问题。他的语言当中另外一些品质,比如说像斧头一样锐利的,像闪电一样无法复制的,不断地穿透、撕开存在之晦暗的,这样一些特点,还有它的音乐般的韵律——好的诗歌不求之于外在的华美,好的诗歌一定是有排浪一般的内在节奏与旋律,是生命的跳动,自然的律动,天然的、天籁的节奏。庆荣的一些诗作,单从阅读的魅力上讲就是无法抗拒的,有时候像小夜曲,有时候像咏叹调,有时候像协奏曲,有时候又像交响乐,非常丰富、有魅力。周庆荣通过他最大的关怀——对历史的、对现实的关怀,对正义、对生命——包括卑微的生命的关怀,也就是那种能够“关怀一切需要关怀的”冲动,还有以他的真理性与晦暗性统一的语言,还有他如花的节奏变换,最终确立了他的宽广、幽深和精致的精神世界与思想空间,形成了他独有的、驳杂而丰富的一树繁花、一地落英似的、纵横捭阖和跌宕起伏的精神景观,给我们提供了一个非常值得研究的对象。我只能做这么一些诠释,肯定有言不及义之处,但我相信也没有言过其实。借此机会我想表达我作为读者的一个致敬:我希望庆荣在建构诗歌主体的道路上越来越丰富、越来越深远、越来越自信、越来越自由。我以为终极的境界是自由。我在此祝愿他,也祝愿“我们”散文诗群落,我真的觉得散文诗由于他们的存在,会开启一个更加光明和深远的未来。                                             

 

 

  2015年5月1日,北京清河居